在灿如星河的“80后”群体中,北京的春树绝对是独树一帜的一位。她在17岁时以《北京娃娃》(2002年版)一作成名,并以真实书写残酷青春著称文坛。当时看了她的《北京娃娃》之后,说实话我喜欢不起来。不喜欢《北京娃娃》的原因,一是她所描写的另类青春远离了我已有的生活经验,觉得无比的陌生;一是她那种只讲真实
后来认识了春树并有了一些交道之后,渐渐地发现了她身上的不少讨人喜欢的地方。比如她性情率直,为人真诚,这使她个性突出却又好恶分明;她思想敏锐,早熟聪慧,这使她特立独行却又善解人意。由此再去读解她的作品,似乎陌生感减少了许多,亲近感增加了不少。比如再看《北京娃娃》,那段有关在某职高上学中途辍学的经历,委实是对僵化的教育体制和刻板的学校教育的青春叛逆,尽管那种方式与方法未必正确;而对摇滚乐的喜欢乃至与摇滚乐手的来往以及堕入“爱河的深渊”,又委实是带着憧憬、怀揣激情而又无以寄托的即时宣泄,尽管那还够不上“因时制宜”。走进了春树的文,走近了春树的人,两相比较之后,我在心里存有一个小小的遗憾,那就是以她的经历和她的才分,她还应该和能够写出更好的作品来。这就跟照片总没有被照者本人更精神一样,春树写的书,不及春树本人生动和可爱。
带着这种潜藏在遗憾里的殷殷心愿,我读了春树的长篇新作《2条命》(作家出版社2005年8月版),感到了不少的意外,因而也有了不小的惊喜。没想到她改变了自己擅长的写法,更没想到作品依然写得好看和耐看。把这些感受总括起来,那就是春树以一种想像的真实取代了事实的真实,以一种虚拟的表述取代了那种纪实的表述,从而走出了自传性或半自传性的写作的桎梏,实现了她创作道路上的一次新的超越。
首先是作品所主要描写的遇断和好孩子楠楠,你可以看作是不尽相同的两个少女,也可以看作是同一个少女的AB面;遇断是已经走出困境或正在取得些许成功的好孩子楠楠,而楠楠则是尚在希望与绝望的两极之间苦苦挣扎的遇断;一个人物的两种命运,或两个朋友的境遇反差,使得作品在表现青春人生与人性上更见深刻与凌厉,也使作品在折射社会生活现实上更显丰富与浑厚。作品虽然依然充满了悲戚、悲怨与悲情――前途似乎光明的遇断总被各种不如意所缠绕和羁绊,而前景一直暗淡的好孩子楠楠在一次次的失恋挫折中索性迷失了生活的信心与信念,但在遇断总是带着“爱情是什么”的追问中,在好孩子楠楠力图走出“生活的一半是梦境”,“我要清醒地生活”的自我告诫中,人们不难感受到一种严肃的人生探求和热切的生活想望;正是因为关于爱、关于人生的想法与追求过于理想和完美,而这一切在现实生活中不断地被折损、被阻遏,初涉人生的他们才感受到了人生的严峻与现实的严酷,并逐步走向了失望与绝望。因而也可以说,这是一个有关爱恋与失恋、希望与失望的故事。从作品看,作者并没有给遇断和好孩子楠楠提供一个自我拯救的良方,而是如实地描述了他们如何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有个极端,这种“春树笔法”反倒给人以极大的震撼,让人们去寻思与他们的人生悲情不无关系的他们自身的问题,他们的人文环境的问题,他们的社会氛围的问题。
作品在遇断和好孩子楠楠的两条线索上,串结了不少有趣而鲜活的生活故事,蕴藏了不少看来轻松实则沉重的意味,但作品更引人也更为出彩的,是来自他们在经受生活磨难时发出的感谓与感叹,以及那种自问、反问与“天问”。如人到中年的张叔叔不怀好意去搂抱还尚未真正成年的遇断时,遇断正言道:“张叔叔,你千万不要做出对不起祖国。对不起党的事情啊!”遇断在出书遭遇挫折时痛苦地向怀里的小熊“芝麻”发问:“请你告诉我,生活是不是这个样子?是不是我现在过的这个样子?”遇断在遭遇失恋后不断地自问:“什么是爱情?什么是爱情?什么是爱?什么是爱?什么是情?什么是情?”遇断在好孩子楠楠失忆后痛苦地诘问:“我们的青春!我们的青春!永远掌握在别人手中!”这些语言掷地有声,象是呼号象是呐喊,它使你即使合上了书也不时地响在耳边,让你感念,引你嗟叹。
春树在“前言”里说“那些试图从我的作品里找到我切实生活的人这次要失望”,这话有道理,这话也太绝对。在《2条命》里,作者确实放大了想像的力量,加重了虚构的成分,总体上已不是实有的生活的文学纪实,但从遇断的一些生活故事里,仍不断能见出作者经历与生活实有的一些蛛丝马迹,比如第七章《长梦》里的大部分内容,就基本上是2004年间“80后”一次出书活动的过程写真。我这样说,是想说明另外一个意思,那就是春树的写作,仍有许多潜力可挖,仍有不少展拓空间,她还可以在艺术想像的道路上走得更远。另外,她葆有的激情和表达激情的能力,她揭悉生活和洞察人性的腕力,是远远超出了其他“80后”作者的,她有理由也有可能写出更有力度和更具厚度的作品。对此,我抱有坚定的信心和殷切的期待。